九月的最后一天，周六，补上周一的课。
不用特意去感受，周围已经满溢假期来临的兴奋，校园里的喧闹声比平时多了几分。胡言晚上还有一门课，要上到八点半，心情却十分平静，与高中的时候完全不同。高中的时候，对补课深恶痛绝。放假前补课，归心似箭，期待着，老师讲了些什么完全听不进脑子里，作业也只是撂在一旁，想着放假后还有大把悠闲的时间，然而每次总是一动不动地在假期后又背了回去。放假后补课，作息混乱还没有调整过来，却还要忙着补上欠下的“债”，身心俱疲。回想起那时的心情，胡言忍不住要笑起来。
虽然不是所有人，但是绝对是绝大部分的人，都是像胡言这样，课表上还留下了许多的空白。不多的课程时间，轻松的学习氛围，让胡言对上课有了新的认知，不仅是不再觉得疲于应对，反而喜欢起来。
教室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，比平常少了一圈，要回家的都提前开溜了。这种时候，往往也是老师们最喜欢点名的时间，美名其曰给予坚持的同学一些奖励。今天胡言的四门课里，有三门都进行了点名。胡言也不幸灾乐祸，只是一笑而已。
下课铃终于响起，人群从教学楼中涌出。胡言则不着急，仍坐在座位上，等到声浪渐小，才慢悠悠地收拾起课本，走出教室。刚走下楼，就看见了同样慢悠悠走着的杨花繁。如果碰上的人只是点头之交，胡言大概会装作没看见，并把脚步放得更慢些，远远地走在后面。
胡言三步并做二步，赶上前去。
“杨同学也坚持到最后一刻吗？”
“还没到最后一刻，最辛苦的人可是要上到十点。”
“真的无法理解，选那个时间课的人，都是怀着怎样的心情？”
“大概只是没得选吧。”
杨花繁浅浅地笑了一下。
“国庆有什么安排吗？”
“要约我吗？”
“我还想着你带我充实一下空虚的假期生活。”
“可惜，今年我打算蛰伏。稍微有一点累的感觉。”
“你原来也是会感到累的吗？”
这次，杨花繁则是勉强地笑了下。
“什么都不做吗？”
“什么都不做。”
校道一路上四散着三五成群的学生，谈笑的声音朦朦胧胧，路灯不是特别明亮，只是刚好足以让人看清脚下的程度。
“学生会没有什么活动吗？”
“想知道的话，之前倒是来参加例会啊。”
“过去的时间，可没有办法重来。”
“会长说要保持神秘感，所以，恕我无可奉告。”
“园艺部现在还算是学生会噢。”
“‘对于某些没来参加例会的部门也要重点保密’，这是会长的原话。”
“这样倒是更让我在意了。”
“敬请期待吧。”
从教学楼出来，往南沿着图书馆旁边的小路，就到了南区天桥。
“你宿舍不是这个方向吧。”杨花繁问道。
“忽然想去下北体。”
北体全称是北体育馆。而南体，就在天桥西侧不远。
“不是正好反方向吗？”
“刚好可以在这里坐小巴。”
“没想到你还会运动的嘛。再见了。”
“你是哪里人来着？”
“怎么了？”杨花繁回过头。
“忽然想起来，我们说不定可能还是远房表亲什么的。”
杨花繁被胡言的玩笑话逗笑。
“我记得我说过的吧。你就好好想想吧。”
“留云吗？”
“是不是呢？”杨花繁故意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，然后又转回头：“再见了。”
不同体育馆运动项目不一样，北馆是个标准的田径场，入口的一侧有平台和座位，到这儿的人都是来跑步的，中间长着真草的足球场是禁止踢足球的。胡言走进不起眼的入口通道，把自己的课本寄存在柜子里，走到里面，左看右瞧，似乎在寻找着谁。里面只有两边各一盏的投光灯，从高塔之上照下，分散开来，显得有些乏力，在中间的人只能看出个黑影。右手边忽然有人向胡言招手，在隔着大概二三十米的地方，有不少人在那边做着拉伸运动。胡言朝着招手的人走过去。
“太晚了吧。”桃符稍微有些不满。
“时间是正好吧。人呢？”
“已经开始了。在那边，红色的T恤。”
桃符指向对面的一点。
“看来我们运气不错。”
“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辅导员会在这个时间来跑步的？”
“他”指的是陈霜河。
“他的学院不大，一共就只有两个辅导员，请贺流萤帮忙调查了一下。”
“调查？”
“其实也就是问了一下那边学院的人而已。这些信息只要看一下那位辅导员的朋友圈，就全知道了。包括我发你的照片也是朋友圈的。”
“怎么感觉有些恶心。以后发朋友圈也要小心了。”
“既然发了，就表示让别人知道也无所谓吧。而且陈同学的辅导员是个乐于发圈的人，正好省了我们很多麻烦的事情，不是吗？”
“不过，就算知道了平时的习惯，现在也不能算是一般时间吧。”
“听说那位辅导员暂时还是住在学校的，所以才让你来碰碰运气。”
“呃，要是没来的话，我岂不是白跑一趟，这里离我宿舍可是很远的。”
“你有别的什么事情吗？”
“没有……”
“偶尔也稍微运动一下吧。”
“什么意思，我们不是等他跑完吗？”
“我们也要表现出自己的诚意才行。”
“诶？”
“走吧，跟上去。”
胡言说着就跑了起来，跟在辅导员外侧。桃符叹了口气，也只能无奈地迈开腿来。
“黄老师。”
“嗯？你好。”
黄老师衣襟都已经被汗水浸湿，但是气息依然平稳。
“有些关于陈霜河的问题，想要问你一下。”
黄老师听到陈霜河，侧着头盯着胡言。
“你不是我们院的吧。”
“是的。我们是陈霜河的朋友，很担心他的情况。”
“你们？”
胡言往回看，桃符已经落下了一截，从表情上看已经用尽了全力，然而距离却是越拉越长。
“无所谓吧，我知道的也就那些，都已经告诉给那个女生了，你们是一起的吧。”
“一个学生从学校完全消失，学校不用采取什么措施吗？”
“所谓大学，就是你做什么，只要不违法乱纪，就不会有人管你的地方。陈同学已经正常报到，我也是在那位女生找我说了之后，才知道他失联的事情，不过他的母亲却说什么事情都没有，不用担心，那你还能做什么呢？”
“是不方便说的事情吗？”
“不知道。就算是，也不是我需要去关心的。我可不是那种责任心溢出，对教育事业满怀热情的老师。”
“陈霜河以前有和你谈过什么吗？”
“完全没有，我对他也只不过算是知道是我们学院的人而已，他没有主动找过我，我也没有主动找过他。”
不知不觉中，两人已经跑了差不多一圈，后面的桃符已经只能基本看清个影子。
“什么都可以，关于他失联的原因一点线索都没有吗？”
“你们都不知道的话，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什么了吧。”
“那么除了我们之外，还有别人来问过老师他的情况吗？”
“没有，只有你们。”
“嗯。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，老师对陈霜河的印象，是怎样的？”
黄老师没有回答，沉默着，是在回想吗？
差不多又过了一圈，桃符已经完全不见了。
“那么多学生，他不是那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，也不是那种看上去需要特别关注的。所以老实说，我对他的印象，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学生。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，是超出我的预料的。”
停顿了好一会儿，黄老师又继续说道：“我之所以会对他有这样的印象，也许反而证明他在不给人添麻烦这方面并不普通，院里要求做的事情从未拖延，无聊的班会也每次都出席，军训的时候也都是准时报到。从这方面来说，是个难得的自律的好学生。”
“谢谢。很有收获。”
第三圈也结束了，开始了第四圈。
“你们想要找到他吗？”
“只是想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而已。”
“已经有头绪了吗？”
“还没有，才刚刚开始。”
再次回到开始的位置，刚好跑完四圈，胡言再次道谢并告别。黄老师也停下了脚步，转回身来。
“你的校卡，可以给我看一下吗？”
到最后，才来怀疑我的身份吗？胡言也没做亏心事，大方的把自己的校卡掏了出来。黄老师只看了一眼，又递回给胡言。
“有件事情，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其他同学说过，即使是舍友。关于他的家庭。你们知道吗？”
“不，不知道。”
“我对你们说的里面，有没有觉得哪里有些奇怪？”
胡言仔细的考量起刚才黄老师说过的每一句话，已经有了提示，倒也不是太难注意到。
“一直说的都是他的母亲，而没提到过父亲。”
“确实是这样。他是单亲家庭，跟着母亲生活。我在他母亲不耐烦地挂掉我的电话之后，姑且给他父亲也打了电话。不过那边只是说什么都不知道，又让我去找他的母亲。”
“他的母亲有再婚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真的是家庭原因吗？”
“想要套我的话吗？可惜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。关于他的母亲，也从来没打过交道。我记得大一入学的时候，他也是一个人自己来的。”
“老师，你也许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没有责任心呢。”
“奉承我也没有好处。再见吧。”
黄老师也没有再继续跑，只是沿着最外道漫步。
胡言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，才看到面无表情的桃符，仰着脸，大口喘着气，踱步过来。
“你是不是应该要加强锻炼了，你现在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花季的学生。”
“我的青春已经燃烧殆尽了，我现在只想躺在床上。”
桃符说完，真的仰面倒在了跑道上，张开手，躺成个“大”字。胡言蹲了下来，嫌弃地看着桃符。
“你在做什么？”
“这样做是不是很有青春的感觉？”
“你刚才还在说着你的青春已经燃烧殆尽。”
“这就是‘爷青回’啊。”
“……”
“玩够了嘛，差不多了就给我起来，我们可是还有正事。”
胡言伸出手，把桃符拉了起来，一五一十把刚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。
“这些事情，是叶织锦也不知道的吗？”
“等到国庆后，问问看吧。你把这些都记下来。”
“为什么是我来？”
“因为你刚才不是啥事儿都没干，净是在跑圈了嘛？”
“我也是努力了的啊。”
桃符一边抱怨，一边还是拿出了手机，双手并用，在便签里打起字来。敲完之后，胡言把手机要了过来，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，又还给桃符，然后朝着入口的方向迈开脚步。
“你觉得后面我们又该怎么做？”
“果然还是要找他的母亲吧，他的母亲肯定知道一切。”
桃符跟在胡言后面，看起来已经恢复过来。
“就连辅导员都问不出来，你觉得她会直接告诉我们吗？”
“不会……”
“你的声音好像变了？”
“嗯？变成什么样？”
“更清澈了。”
“因为跑步的原因吗？”
“偶尔畅快地出出汗，感觉也不错。”
“确实，虽然感觉很累，但是好像更精神了。”
“把这个也算做园艺部活动怎样？”
“额……不要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太痛苦了。”
“你上一次长跑是什么时候？”
“记不住了，可能是高二体育考试跑八百米吧。”
“中考的时候不是要考体育嘛，那时候我训练到站都站不住，心里暗自决定以后上了高中，绝对再也不跑步。不过最后，却在高中养成了每天下午放学后慢跑的习惯。”
“和我说这些干嘛？”
“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。说不定可以感化你。”
“感动的部分在哪里……”
胡言又从入口通道的柜子里取回自己的课本。
“接下来去哪里？”
“还不回去吗？”
“国庆假期开始了，不觉得兴奋吗？”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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